追·命·蛊(第三部) 第二十二章 凝

女子的不期而至撕破凝滞的氛围,于闷暖的空气中流入一缕寒凉。

她基本无视了跟屁虫般的窦门神,兀自瞪着漂亮的杏仁眼在帐子里环视一周,最后把目光死死黏在唐无渊身上,脸色猛地阴沉下去。

窦不言咽了咽口水,看看煞气翻涌的毒仙子、再看看陌生却散发着不好惹气息的黑衣青年,一脸被眼前这偏离预想的场景惊到的表情,只有无措地望向现场唯一能说上话的自家老大。洛辞倒是不负所望,只向外拐了一眼便柔声吩咐道:“不言,你带裴大夫下去包扎,切记莫要声张。”窦不言登时如获大赦地冲过低压中心大手一捞,提溜着人事不省的裴离二话不说便冲出门外,连自家军帐为何凭空冒出个敌对分子都没质疑。

“是你。”苗夙歌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青年,步态优雅地迈开长腿,“原来大名鼎鼎的玉面毒郎君,便是那个唐大炮。”青白双生的灵蛇先主人一步到了唐无渊近前,轻嘶着迂回游走。

“……能被美人惦念是区区在下的福气,蛇蝎美人也一样。只是……”唐无渊直勾勾地盯了苗夙歌的大长腿片刻,倏尔抬头露出了个无辜的微笑,“敢问,唐大炮是何人?”

“你!……跟老娘装什么糊涂!?”毒姐儿瞬间柳眉倒竖,两条大蛇也随之竖起半截张开蛇翼,露出根根寸许长的森白毒牙,“老娘知道是你掳走了阿凉,快把他交出来!”

“这位姑娘,在下与你素昧平生,至于姑娘所言更是全然与在下无关……”

“放屁!你他妈信不信老娘放蛇咬死你!”

“这个,家慈已去世十数年,姑娘若真要问她老人家在下也……”

“你!——”

洛辞见状迅速轻咳一声,温声插话道:“苗姑娘,身体可还有大碍?”

“劳军师费心,我好得很。”苗夙歌扭头答话,被洛辞这么一打岔她也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了。于是她咬牙切齿地闭眼做了几个深呼吸,终于暂时解除了要吃人的状态,复归了优雅的状态悠悠开口道:“唐大炮是谁,这不重要。我大五仙教,向来只认蛊、不认人。”

苗夙歌拾掇心情重新瞪向面前坐姿闲散的白发青年,只见唐无渊十分配合地偏着脑袋眨巴眨巴眼,衬着他那张精致俊逸的脸,居然生生散发出一股纯良无害的味道来。

“阿凉他这人呐,一旦跟人亲近了就没什么防备心,所以,我常年在他身上养着特别的蛊虫,但凡跟他有过贴身接触的人都会被这蛊子附上,然后不知不觉地变成蛊子的宿主……”

说到这里,她轻抿红唇斜睨了唐无渊一眼,倏尔张口发出一声奇异唿哨。那唿哨的尾音从极高的位置绵延下来,最终转为低沉诡异的“咕咕”鸣响,与其说是从咽喉更像是从腹中直接发出的。

突地,那怪声陡然一转、变成连串“壳壳壳”的脆响;几乎是同一时间,只见唐无渊面色一凝骤转苍白,接着猛一低头吐出色泽深淤的血水。然而,还未等空气里那猩红的液块落地……

洛辞只来得及看到漆乌虚影闪逝,下一瞬便见苗夙歌竟已被唐无渊卡住了喉咙摁倒在地,连她那两条敏锐善战的双生蛇都未能反应过来。

“咳咳!”苗夙歌咽喉受制,只能堪堪扳住男人坚如磐石的双手一脸难以置信。

“别动。”齿缝唇角滑脱的鲜血缓缓滴落在苗夙歌颈侧,暴戾气场全开的唐无渊微侧着头颅狞然俯视,“你的蛇,快不过我的手。”他毫无避讳地跨压在女子纤薄的腰腹上,膝盖死死顶住对方的小腹,指间精钢不知何时弹出薄锐的刀片,牢牢抵在她随着吸气而凸显出的气管内侧动脉。

“咳,你——”

“回答我,”忿然的话音方起便被唐无渊冷然打断,“你下的是什么蛊?”

“……”苗夙歌一言不发,兀自咬着下唇狠狠瞪视着眼前的杀星。

向来强势冷硬的毒仙子哪里被人这么简单粗暴地压制过?此时听见这个白毛恶鬼理所当然地质问更是心头无名火起,然而,只略一挣动便忽觉颈侧剧痛——竟是被唐无渊毫不留情地戳了个血口!细细的活血登时小股小股地喷了出来,数息便染红她柔白的脖颈。

苗夙歌瞬间觉得头皮发麻。

这个人是动真格的!

并无冠冕堂皇的理由,只是单纯因被忤逆的不快而动了杀念,完全的不计后果、不考虑节外生枝的潜在威胁,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与顾虑。

这样一个随心所欲而又恣意妄为的恶鬼……

“唐无渊。”洛辞的语气染上些许森然,“此处是恶人营地,若你真想得到参若的情报,就别把事情闹大了。”

周身肃杀之气不减,唐无渊轻哼一声眯起光华璀璨的银眸:“军师这是在威胁我?”

“不敢,某自知绝非阁下对手。”洛辞波澜不惊地拢起袖袍,“但无论是站在哪个立场,某都希望阁下能分清轻重缓急。”

唐无渊不置可否地抬了抬头,漠然看着被他制住命门的毒仙子。

鲜活而温暖的血腥味在帐中缭绕扩散。眼见苗夙歌面上的血色渐渐隐没,洛辞微蹙眉头,袖摆下的指掌缓缓聚力,终是捏起一个剑诀。

 

“啧啧啧。”

就在这时,慢条斯理的咂嘴声突兀地插入了局,只听得一个清润悠哉的男声凭空响起:

“杀星啊,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,对待女性须得怜香惜玉~”

“再者,你二人会在此处的缘由……不都是为了那个‘圣手毒医’嘛,在下说的是也不是?”

唐无渊扭头,只见榻上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然清醒,正言笑晏晏地侧身支着脑袋,硬是凹出了个贵妃醉酒般的造型来。

洛辞不动声色地放下袖子,无奈而低柔地舒了口气:“沾衣……你什么时候醒的?”

“闭目养神一个多时辰了,你说呢洛军师?”花沾衣眼眸清亮地看着洛辞,接着坐起身来向他摊开手掌,洛辞见状,无声地从床榻旁侧取下个褡裢递到花沾衣手里,打开却见里面净是码好的瓶瓶罐罐,还有捆雪白的纱布。

眼见花沾衣穿着中衣下了床,唐无渊也没说什么就站起身来,任青年温柔地扶起毒姐儿上药包扎絮絮叨叨:“区区这生肌膏里啊加了上等除疤美肤的药材,准保痊愈后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。看在姑娘美貌动人且倒霉透顶的份上,在下就只在洛军师账上记个三十两银子好了……”

苗夙歌沉默地接受了花沾衣的治疗,事实上,方才的失血过多与高度紧张也耗费了她不少体力。

苗夙歌有些在意这个浩气医者说的后半句话。她会出现在此本就具有偶然性:自打曲凉在她眼皮子底下失踪后,加上被唐凛摆了一道,憋着股气的苗夙歌有事无事便会调动母蛊感应一番,不想这次竟突然接收到子蛊强烈的回应,激动得她拔腿就往目的地跑。

谁知,还没等她理清眉目就被个浩气盟的恶鬼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!还是在自家地盘!

哼!唐门的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!

如此腹诽着,苗夙歌抚上颈间雪白的纱布斜睨了唐无渊一眼,只见人模人样的白发青年正毫不在意地拭着唇角血迹。

她看着那微光闪烁的精铁指节从深污血痕上擦过,忽然从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违和感,或者说,从她被制住的那一刻起这股违和就已然存在,只是暂且被死亡的威胁压制住罢了,此时再看到那刺目的血迹,苗夙歌猛地想起自己不过是念动了召唤咒,为何会起这么大的反应……

除非………………

“啊啊啊啊啊啊唐无渊你这个混蛋!!!!!”一声饱含控诉的尖叫声直上云霄。

不远处,正在返程途中的窦不言被这一嗓子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赶忙冲进了自家军师的大帐唤道:“军师老——”

随后一口气便卡在了嗓子眼。窦不言目瞪口呆地看着毒仙子正揪着那“陌生而不好惹”的黑衣青年的胸襟,用她缀满银饰的细瘦胳膊硬把一个大男人提得双脚离了地面。她一边猛烈得摇晃着,一边涨红了脸怨愤地控诉着“你这混蛋居然不但把老娘的心肝小宝贝拐走了,你还,你还行了那苟且之事!啊啊阿凉啊师姐对不住你啊师姐无颜回圣教面见教主啊……”看上去活像个痛殴无赖的老妈子,而且殴的还是那糟蹋了她未出阁独生闺女的无赖。

“老……老大……”窦不言嗫嚅着嘴唇小小声,缩了缩脖子转过视线,却见自家军师身边正站着那笑语盈盈的祸害花大夫。

于是窦不言且寂寞且委屈地第二次离开了军帐,没多说一句话。反正都闹成这样了,总归是闹不出人命了,他还是老老实实蹲门口看帐子吧。

不语啊——

哥好想你啊——

 

待到花沾衣把暴怒的毒仙子安抚下来,洛辞已然沏好一壶新茶,另取出两只素色的茶杯放在桌上。

一时间四人各执了杯茶或坐或立,场面倒是莫名平和起来。

“既然这位姑娘与,嗯……无渊有共同目的,何不妨暂且休战共同合作?”花沾衣乐呵呵地披着棉被手捧热茶。

“合作?”苗夙歌遥遥看向对面倚柜而立的唐无渊,冷笑一声,“阿凉不就是被他掳走的。”

“很不巧,从在下手中带走曲凉的人,是你恶人谷中人士。”

“你说什么?”苗夙歌皱眉,“鬼话连篇也要有个限度!”

“无妨。苗姑娘若是不信任无渊,总可以信任在下吧?”花沾衣风度翩翩地温声细语道,“中原有句话叫‘一日夫妻百日恩’,某怎么说也过了夜是你们军师的人了……”

“噗——!!”听了后半句苗夙歌径直喷出一口茶,接着不可思议地看向身旁气息清洌的洛辞,只见道者面色古怪地轻咳一声,却是小幅度点点头。

“哦?”唐无渊听见这话来了兴趣,“上?下?”

“秘密。”花沾衣俏皮地眨了眨眼,接着又转向苗夙歌说道,“况且,姑娘既已经了某的手,那便是某的病人,无渊与某是好友,断不会再对姑娘下手。方才某见姑娘如此激动,想来必也是因不得圣手毒医的线索而饱受困扰,此时定当有诸多疑问,某说的是也不是?”

苗夙歌听完花沾衣的话,皱着眉头沉吟片刻后道:“我明白你的意思,但是,我凭什么相信这个耗子?阿凉是我最亲的师弟,于我与于他的重要性定然不等。”

“于情或许不等,但于理,无渊身上的蛊毒足以致命,而只有圣手毒医才有治好他。”花沾衣轻笑一声,“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,无渊犯不着拿命来跟苗姑娘开玩笑,苗姑娘以为呢?”

“你身上还有别的蛊子?”苗夙歌不禁微愕。她一直以为唐无渊会吐血是因为自己下的蛊作祟,但若是这人身体里本来就有只致命的蛊存在,那倒是自己误会在先了。想到这一点苗夙歌不禁心情不觉有些微妙,周身的敌意也稍稍平息了些。

“冷情,可曾听过?”唐无渊倒是全然不以为意地缀了口茶。

“冷情?难怪你的相貌异于常人。”苗夙歌先是恍然看向青年晃眼的白发银眸,随后又狐疑道,“我记得那是教主两年前……你一个唐门跟万花谷主什么关系?”

“机缘巧合罢了。”

见此二人有了自然对话,花沾衣便知自己的正面牵引起了效果,于是他趁热打铁继续娓娓插话:“无渊早年曾不幸身中至阳火毒,性命垂危之际无奈只得向某师门求助。家师最终冒险用了这苗疆奇蛊,只是不料因此中下毒根,如今一年比一年发作得厉害。”

“说起至阳火毒,圣教的冰蝉蛊也是个克制的好法子,只可惜,你是个唐门。”苗夙歌随口接道,随即厌恶地撇嘴,“偏偏阿凉就喜欢跟在唐门屁股后面跑!”

“是啊,若非是穷途末路,无渊作为武林正道浩气盟人也断不会出此下策……”

“你当老娘傻的?”苗夙歌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,“江湖人说这唐无渊是‘浩气坛下,极道魔尊’,一般的恶人恐怕还不及他一半。”

“所以,苗姑娘大可把无渊当成自己人看待,嗯?”花沾衣摇头晃脑,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。

“……”苗夙歌张了张嘴,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反驳的话,于是只得闷不做声地喝了口茶。

“来来来无渊,苗姑娘都默许了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不主动说点什么?”花沾衣笑容灿烂。

“既然我身上的蛊是从曲凉身上沾的,那你能不能凭借此感应到他?”

苗夙歌刚想问“老娘默许了啥”便被唐无渊话中的“曲凉”二字吸引了注意力,她迅速摇头道:“不能。阿凉身上的蛊是我定期放的子蛊群,子蛊只能与我身上的母蛊呼应,子蛊之间并无联系。”

唐无渊皱了皱眉,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道:“你可曾给曲凉下过可追踪的那种蛊?”

“你是说迷踪蛊?当然。但这蛊子范围很有限,至多超不过五里。”

唐无渊点点头表示明白,随后站直了身体说道:“既然洛军师给不了在下想要的情报,那让这个人跟在下走也是一样的。只要你解了我的蛊,我便带你去找曲凉。”后半句话他是对苗夙歌说的。收敛了面上的松松垮垮吊儿郎当,语气认真的唐无渊看上去竟意外的令人信服。“那个叫参若的带着我手下一个人,拿着浩气的帅令正在离开昆仑,即是说,至少在某一浩气关口能获取他们行踪与路径的情报,只要追踪得当很快便能截获。这对于天璇坛而言并不难。”

“参若?他怎么会跟你手下的人合作劫走阿凉?”苗夙歌迅速捕捉到了关键点。

“他当时装作浩气盟蛊医趁虚而入,我本以为他是你们的救兵……但据我得到的情报,显然并非如此。”唐无渊牵了牵嘴角,露出一个有些森然的笑容,“在关押曲凉的地方留下了大片血迹,我尝过了,那是他的血。”

来不及细想唐无渊为何是用味觉来辨认的,听见“血”这个字眼的瞬间苗夙歌突然觉得全身发冷。

苗夙歌是知道的,或者说,圣教的上层与彼此相熟的高阶弟子都知道,曲凉是已知的苗疆蛊王的唯一宿主。而现在,有一名同出圣教的五毒弟子却趁着阵营斗争的死角劫走了曲凉。

在她这种知晓内幕的人看来,此事根本就像是早有预谋!

苗夙歌发现,自己对这个叫参若的同门了解甚微。她只隐约记得那人和阿凉差不多时候进的毒皇院,是个乖张露骨的漂亮男人;明明毒蛊之术实力不凡,却偏偏对阵营事务的兴趣不大,与同门的交流也少得可怜,苗夙歌与他就基本毫无交集。且印象中此人几乎从不参与战事获得军功,相对于那高调骄傲的气场来,他的处事方式似乎实在过于低调了些。

苗夙歌再细细一回忆才发觉,她竟甚至想不起这个叫“参若”的究竟是哪位圣使的弟子!

苗夙歌自幼被圣教养大,经历过两任教主和长老叛教,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姐。按理说,如此特别的人哪怕只照过面她也定然不会忘记,除非这个参若是在她心血来潮入恶人谷期间的新进弟子、而自己屡屡回教时又恰巧次次闪避了此人。

又或许……

又或许,这个人从起初便不是大家以为的那样是圣教中人。

放眼现今武林,精通毒蛊之术的除却五仙,还有天一!

剥茧抽丝后的内核若是天一作祟,那么参若的目的便昭然若揭了——

苗疆蛊王!

毒姐儿的面色变幻唐无渊一一看在眼里,很显然,她对此事的内幕有着更深层的理解。若是能彻底明了参若的目的,接下来的一系列行动安排便会完善得多。

因为凡有目的之人,必有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东西,那便也必然有顾虑、有软肋。

在正面交战中,毫厘的犹豫与缝隙都是致命的,只要抓住机会把人一击毙命,那后面的事就与他无关了。

正所谓“谋事在人”,只要人一死,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。

唐无渊把玩着手中的杯盏,眼底晦暗的锋芒一点点沉敛,徐缓说道:“不知,苗姑娘想到什么了?”

“我……”苗夙歌欲言又止地蹙着眉,片刻后闭起眼深深吸了口气。她神色凝重地放下茶杯,突地起身向着唐无渊作了个江湖豪侠的揖礼:“这件事,不仅于阿凉,对我们整个五仙教都极为重要。于公于私,我都要谢谢你将此事告知于我。”言罢,她又镇重地转向洛辞,以下级身份干脆利落地对他行了跪礼:“洛军师,我须得向谷中告长假回一趟五仙教。我知道在此时此刻擅离职守实属失职,但此事非同小可,事后我自会回去向谷主领罚,还望军师批准。”

洛辞安静地听完了苗夙歌的请求,却是徐徐看了身旁花沾衣一眼,接着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叠起的褐黄信封,又从腰间卸下一块黑红相见的小牌符。

“祸世魔君苗夙歌听令,现经察摧星邪尊参若勾结敌对、残害同盟,以叛谷论处。今本军师命你出谷缉拿叛逆,生死不论,望君不负重任。”洛辞忽略了苗夙歌的目瞪口呆,轻轻将手中信封与牌符递交给她,“此乃肖老前辈近日在钻探的方子。你一路上记得集些药材,毒皇院那边自会无事。另外将这牌符交给不言说是在下授意,他会护送你们离开小苍林。”

待扶起苗夙歌,他又对唐无渊说道:“至于浩气盟唐无渊,你既已达成此行目的,本着互惠互利的原则,在下希望你在此行中勿要随意伤害我恶谷中人。”

“只要那些不长眼的恶狗不主动招惹,在下没那个闲情逸致去浪费弩箭暗器。”唐无渊微微颔首答道。

“多谢阁下谅解。”洛辞一听便知对方已是变相妥协,于是他缓缓松了口气,眸光清亮地看着唐无渊说道,“最后,在下还有一事要拜托阁下。”

闻声,花沾衣心头不禁一跳,一股未知的恐慌感突地从胸腔里绵延上来。只是还未等他开口说些什么,便听得洛辞又道:“沾衣不属于这里,还请阁下合情合理地救走他。”

瞬间,破空声缀连着利器入肉的闷响一秒溃散。

洛辞依然端坐在原处,唯有左肩右肋没入的漆黑箭矢证明方才他被唐无渊击伤了。

“筋骨内脏未伤分毫,过个把月便会恢复如初。”唐无渊说着收了千机匣,走到花沾衣身边对他微微一笑。

花沾衣也笑笑,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,只是把目光都聚在一脸淡然的洛辞身上,看着他不适轻咳一声,渗出的血水正一点点浸湿道者素白的衣袍。

花沾衣“嗖”的一下站起来,抓过床头外袍随意披上,抱起腿边的褡裢便走到洛辞身边,居高临下地拣出药瓶一个接一个往他怀里砸,最后冷着脸潇洒地抛出纱布。那白色的条带堪堪挂在洛辞的道冠上,柔柔蔓过黑发垂过面前直坠到膝盖处。

做完这一切后,花沾衣深深地看了洛辞一眼,穿起外袍怀抱褡裢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。

唐无渊见状耸了耸肩,说道:“若洛军师没旁的话说,那在下也告辞了。”

洛辞垂着眸子拨开面前的纱布,慢慢扯下了握在手里,同时淡漠地摇了摇头。

唐无渊作揖告辞便径直离开,其后的苗夙歌面色担忧,似乎本想说些什么,但终究是追着唐无渊和花沾衣也出去了。牌符在身,她可不能放这两个浩气在恶人营地里瞎跑,这是军师一并委托给她的重任。

以是苗夙歌并未看见,转身的刹那洛辞嘴角那一抹苦涩回甜的澄澈笑意。

昙花一现,转瞬即逝。

重归静谧的营帐中唯余炭火盆偶尔吐露的轻微“噼啪”声。

洛辞缓缓摩挲着手里的纱布,把它暂且搁置在桌上,随即抬起右手往肩臂胸腹重点数下,再反手拔出两枝入肉的箭矢。

箭身入肉并不深,然箭头尾部却带着些外扩的小型倒刺,一拔出来便是“刺啦”一片连血带肉,看起来确实是做足了戏,也够疼。

他随手把两支箭丢到地毯上,指尖凝聚剑气片开伤处衣袍,让骇人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。他先拔去桌上绿瓶子的塞口,把里面水状的液体往伤口上浇去,“嘶嘶”一阵轻响后,血水冲散后露出的绽开的皮肉上奇迹般地渡上层水一样的膜衣,裂开的伤口不再渗血。接着……

“这白色的扁瓶子装着金疮药,消炎止血;这浅青色的细口瓶子里装着生肌膏,效果绝佳;至于这个群青的矮瓶么,是在下特别调制的秘药,除疤美白、美人御用,一般人可见识不着。不过,若是道长哪天受了皮肉伤,在下定当分文不取双手奉上,如何?”

耳边飘渺回旋着那人昔年调侃的话语,只是略略想起便不禁不禁莞尔。洛辞依次把这些药均匀地倒在条纱布上,慢慢地混调好,却在包扎的时候犯了愁。仅剩了一只右手,左肩上的伤尚可用牙齿辅助,右肋下的却是翻来覆去无论怎么折腾都包得松松垮垮,药抹得到处都是。

洛辞叹气,无奈地看着手里的纱布,却是渐渐出了神。

倏尔,地面上微蓝的光辉如水起涟漪浮闪一瞬,随后听得一个柔美飘忽的女声传出:

“哟~要我来搭把手吗,小洛洛?”

“圣女前辈。”洛辞抬头,只见暖粉裙装的女子正坐在在帐内唯一的床榻上,柔弱娇媚不胜风情。

“看你波澜不惊的样子,似乎早就知道我在这儿了?”米丽古丽慵懒晃荡着半垂床侧的踝足。

“前辈行迹,在下不敢妄自揣测。”

“噗,怎么突然说话这么拘谨?”米丽古丽掩唇一笑,柔媚地扇动长睫,一手按上尚余体温的床褥,“你喜欢的那个小花花……走了?” 

“……嗯。”洛辞面无表情地点点头。

“唉……小睿睿小炮炮小花花,他们一个两个都走了……”米丽古丽拖着香腮,眉间轻结着绝美的愁续,“小洛洛,你呢,你也会走吗?”

“圣女前辈不必在意那些闲言碎语。”洛辞下意识地把纱布攥得紧了些。

“并非闲言碎语。我听的,是你说的话。”米丽古丽摇摇头语调飘忽,她抬起柔若无骨的手轻轻点向自己胸口,“心里的话。”

洛辞静默片刻,安宁直视着美目凝雾的女子语调轻柔:

“一过三生路,终老恶人谷。圣女大人莫要担心,在下……早已有所觉悟。”

米丽古丽闻言终于转过脸来,那双惯常朦胧的眸子流动着光,似月光下泉起涟漪。

“真好,真好……”她的身形雾一般在空气中散开,又凝合在洛辞面前,轻轻挑起清冷道者的下巴。

一瞬间,似有股细细的寒流如刀锋般在颊边拂过,然洛辞只无惊无惧地直视着女子一言不发,唯有那叩在桌上的十指舒张了一下。

米丽古丽就这么与洛辞对视了一会儿,终是松开手转过了身。

“看了场如此劳心费神的苦肉计,我若是再不中计,便也太……不解风情了。”她的声音里染上宛如错觉的戏弄,雅致柔曼地静静回眸,“君子一诺,我信你,旁的事我不再追究。小离离那孩子你也不用担心,至于其他……既已布置至此,便顺水推舟罢。”

“多谢前辈。”洛辞恭谨地抱拳低头,鲜少流露情绪的眼里终于出现如释重负的笑意。

“对了,走之前,小洛洛,我在问你一个问题。”米丽古丽站定,脸上忽而出现少女样天真无邪的好奇神色。

“前辈请问。”

“你和小花花……谁上谁下?”

“…………”

 

在窦不言的引导下,苗夙歌、唐无渊、花沾衣三人随时遭到了不少很快顺利到达小苍林边界。虬曲枯木的边界是高地的边缘,下方是茫茫昆仑冰原。

窦不言停下脚步,正想说什么,突地前面“噗通”一声有什么东西从树上砸了下来,在松软白雪中砸出个轮廓似曾相识的坑。同时跳下来的还有个覆着鬼面的黑衣人,看身量是个男子。他十分随意地拍了拍手,不顾几人警觉的目光径自走过来。

“你……你是何人?胆敢私闯恶人营地?!”窦不言跨前一步,有些底气不足地摸着腰后大刀弓起身子。

来者不善善者不来,更何况,这个人很强!他窦不言不说数一数二,但怎么说也是雪魔堂里的顶尖好手,不然也不会被委任为军师亲卫了。

而刚才,若不是掉下来个东西,窦不言根本不会发现这光秃秃的树上居然还有个人!

“自己人,别紧张。”

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拍上他的肩,窦不言吓得一哆嗦,怔怔地看着白发青年越过他去与那个男人汇合。

妈呀……这一个两个都是浩气盟的?浩气盟除了那几个大怪物什么时候高手这么多了!?

窦不言顿时觉得一阵危机感袭上心头,只是还没等他危机完,突然听得那个大坑里传出了奇怪的声响,听起来就像有谁在便秘。随后,便见个顶着碎雪的熟悉大头从坑里钻了出来,一脸搞不清情况的睡眼惺忪。

“不,不语老弟!?”窦不言瞪大了眼跑过去,一把把自家胞弟拔萝卜一样的揪出来,然后凑着耳朵急冲冲地吼道:“你他妈咋个在这儿?老子不是叫你去喊人的吗!??唔——”自觉说漏嘴的窦不言忙捂住嘴紧张地抬头,见眼前那两个黑不溜秋的男人正奇奇注目过来,一张鬼面一张笑面,看上去哪个都不好惹。

“无妨,在下并未让他得愿以偿。”鬼面男人声音涩如树皮,淡然地陈述道。

“原来如此。某就说,以你的心性怎会单枪匹马只身来此,还以为你也学会冲动了。”花沾衣笑眯眯地打量着鬼面人。

“不言不语,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,还是快些回去吧。”苗夙歌倒是淡定,似乎并也不在乎这点隐瞒。

“那,那毒仙儿,你自己小心,我,我们先去复命了啊!”窦不言扶着窦不语,颇有些忧心忡忡地一步三回头。

“苗姑娘好胆量。”待众人走到高地的边缘,唐无渊对着玄字十三使了个眼色,“倒是不怕在下在此仗势暗算你?”

眼见着鬼面男人无声走来,苗夙歌不以为然地扬了扬眉毛:“若是要仗势,浩气营地岂不更好?况且,若是我死了,你也别想阿凉会救你的命。”

唐无渊无趣地耸耸肩,“咔哒”一声卸下腰间千机匣熟练地摆弄起来,另一边的玄字十三手腕一翻撩起黑袍,竟是也从中取出一柄千机匣。

“这是?”苗夙歌颇有些不解。

“人力车夫罢了,”花沾衣自然地走到唐无渊身边,十分不客气地搂住友人的肩背,然后摆出副弱柳扶风小鸟依人的样子,“苗姑娘好好享受便是~”

“……”苗夙歌嫌弃地看着眼前的鬼面人,不,鬼面唐门老头,十分后悔没有带根绳子出门。玄字十三倒是全无芥蒂,低头道了声“冒犯”便揽住苗夙歌纵身跃下。

四人两翼很快在凛冽的昆仑风中消失无形,融入终日不变的灰白色调中,赴往一场未知的棋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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遗留问题解决!

下一章组团战副本啦X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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